黄少天|不期而遇
是参本特典《他的故事》里的稿子…！
祝食用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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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一次在死线降临前做好了新一期专栏的定稿图，为自己争取了短暂的自由出行时间。仍在死线下努力奋斗的同僚们在工作群里哀嚎着要我务必带些“人间美味”回来犒劳大家，不多时就被各自的编辑坑蒙拐骗带回到工作上，暂时遗忘掉我这个“闲散人员”。
这倒是我入职成为这本杂志的专栏摄影师后第一次偷得浮生半日闲，早期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隔三差五就要赶往外地采风，仔细一想，虽是自幼生长于这个城市，倒真没有仔细观察过它——自己对这个城市了解还是稍显匮乏了。
目的地较远，好在现时并非上下班高峰，地铁客流量也不多，我随便寻了个位子坐下，抬头正好看见铁路电视在播放的一则荣耀宣传短片，画面转切得飞快，各个战队的队徽一掠而过，最终停留在下一轮比赛的两只队伍队徽的画面上。
是蓝雨主场。
我忽然感觉几分恍惚。
自己更年轻些——尚是个中学生——的时候，初接触荣耀便爱不释手，哥们间一言不合上来就是约一场jjc，打得酣畅淋漓。当时荣耀方起步，名声不比如今，大家尚年少轻狂，一心想要在这领域干出番大事业来，或多或少都干过些在当时看十分“惊天动地”的事情。
可那时候又干了些什么呢？
踏上街道的时候从心头涌起一股迫切的怀念，到底是幼时的居所，每个角落都藏着旧年不易察觉而令人怀念的时光，比如说巷口正对着的老药店，以及低矮平房二楼贴着朴素“网吧”二字胶贴的玻璃窗——少年时曾背着父母在这个小地方偷偷度过了大半个夏天。
那时候的朋友现在都在哪呢？
我举起相机，对准了那间不知已关停多少年的网吧。这一片区即将进行升级改造，开门迎客的店铺已寥寥无几，再过些时日，这里将正式成为历史。
当年一起三更半夜窝在被里一起刷副本的同伴们，走的走，留的留，到最后只有一人至今仍站在离荣耀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后退一步想要再取新角度，却听见从侧方传来一声低呼，没等我来得及做出反应，肩膀被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这张照片怕也是无用了。对方穿着一身休闲服，鸭舌帽下压，还带着一副墨镜，我颇为不好意思地向他连声道歉，暗自又觉他的视线着实令我不太自然，我正疑惑着想要摸摸脸颊上是不是沾了什么东西时，他却笑了起来。
“嗨，好久不见。”
黄少天。
方才还在念叨着这人，没想到竟是在赛场外遇见了。
“从某种意义上，我倒是常见到你。”我向他开玩笑道，腾出右手捶了一下他的肩膀。这些年来工作繁忙，却也少不得在闲暇时刻观摩一场比赛，总是待“荣耀”二字终于出现在屏幕时，松开攥紧的双手，才后知后觉发现手心满是湿漉漉的汗。他不置可否，注意力落在我手上的相机：“兴趣？”
“一半一半，也是我的职业。”
他又笑起来：“那得恭喜你啊，我记得你以前可说过以后要做一个摄影师。”
“那还得先恭喜你，成为了职业选手。”我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回敬他，这话还真不完全是揶揄，当年大家都打下了革命友谊，对这个敢于与公会抢最后一击的家伙，我始终保有高度认同感，而这种认同感亦从那时一直延续至今日。频频低头看腕上钟表，往后退了两步，才突然醒悟过来，不好意思地朝我挥手：“抱歉啊我还有事先走了，这里也不是叙旧的好地方，等下次有机会再来聚头吧！”
他走得很急，几乎是裹着一阵风跑的，我一手扶着相机，朝他喊了一句：“这周加油啊！”他没有回头，背对着我朝天空挥出一拳。
那一瞬间几乎是出于一种职业的敏感反应，不等我大脑发出指令，身体已经遵从意识抓拍下了青年的背影。
只觉得恍若年少时，他依旧是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未曾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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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繁忙的学业，记忆里属于十五岁的那方天地充斥着键盘的敲击声、朋友的呼喝声和小网吧吸烟区经久不散的呛人烟味。
归家路途上遍布的大大小小网吧，是不少人周末与假期的短暂归宿之处，我亦为此中一员。离家只有几分钟路程的小网吧是常临之地，偶尔还会喊上铁兄弟们一起，勾肩搭背，在短袖校服外头套上一件便服外衣，将钱数与向交好学长借来的身份证一并按在前台柜面，嘻嘻哈哈地往后方吸烟区涌去。
天大地大，却偏生让我在这里认识了黄少天。
那会儿的运气实在太好，三天两头就和他分到相邻的机子，偶尔抬起头打了个照面，点点头就算是打招呼，说是不熟识也好歹算得上点头之交。他长得不算精壮，面相略显小，我曾一度纳闷他到底有什么神通，年纪小小竟能神不知鬼不觉通过前台这一关成功混进网吧。
有那么几次他就坐在我边上，疑惑之余又隐隐对他起了好奇心，三回两头就要往他的屏幕上瞅上一眼。电脑屏幕上呈现的是不停转换的视野，时而环周一圈，时而又颠簸不已，我偷瞄了几眼，竟也会觉得目眩。他倒是一副毫无影响的样子，游戏玩得认真，耳机一挂就像是隔绝了一个世外桃源，眼睛盯着屏幕一眨不眨，键盘敲得噼啪作响毫不含糊，更令我惊讶的是他嘴上功夫也是一刻也没闲下来。
“我的天你到底行不行啊？别老只会绕圈有本事你倒是正面上啊！”
“哎哟我去我不就说了两句么你还真的是打就打这不公平啊！来来来先吃我一剑！”
诸如此类。
我万分折服于他那颗处理信息极快的脑子，若是换我使用他的打法，边出招边呛话，先行一步倒下的，没准还会是自己。
更何况兵行险招，更得处处留心，这话虽是扰乱了对方的注意力，于我而言，同样是自乱阵脚的做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在难以完成。这种办法，大概也只有他一人能将这技能用得得心应手，丝毫不受限于自身了吧。
荣耀！
这场对决终了，少年长舒一口气，视野偏转正好与我打了个照面。突然有一种偷偷做事被揪出来的感觉，我清清嗓子，开口：“咳，你这个剑客玩得不错啊，刚刚那里差点以为你躲不过去了呢，你可真是厉害！”
“没有没有，就一般水平而已，不敢当。”他笑得没心没肺，耳朵上还挂着耳机，手已经递了过来，“你好，我叫黄少天，不如我们加个好友顺便来一场竞技场？”我握住他的手，向他自报名姓，却对最后的提议产生了分毫的犹豫不决，他眼观鼻鼻观心，也不强求，推开键盘笑嘻嘻说那我们只好等下回了。
就这样一来二往，我们倒真打成一片，名正言顺地交成了朋友，有空就来走一场竞技，刷副本肯定要喊上对方，哪里刷出了野图BOSS就往那处冲，他在混战中插空补刀，而我则在旁接应，我技不及他，时不时还会倒在满屏的技能特效中，一边和他真人斗嘴一边从复活点疾驰回战场。
在网吧并非每时每刻都是安全的，好几回抬头就看见我们俩的家长从最对头的那台电脑一个一个找下去，我们立刻退卡下机，小心翼翼地绕行，一人跑去前台要回身份证，一人跑去外头等候，末了一起走到哪个路口买杯饮料，看着对方又忍不住笑起来。
这样的日常短暂而又弥足珍贵，至今想起，仍觉得空气中躁动着灼人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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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得长久，夏天还留了一摆尾巴，新学期便开始了，周末再难空出时间去那家网吧，偶尔去和老板叨唠几句，才知道黄少天也不再光顾那家店了。
上机时间短暂，好友在线栏也是空落落的，拉着自己的角色转了几圈，又看了一眼无人回复的留言，兴致缺缺退卡下机。
少了个玩伴，生活也照样继续，每天过着宿舍教室两点一线的生活，繁重却也很充实，荣耀新服开放又将要提上日程，一边感叹着时间过得真快，回头拿起数学题和同学们一起死磕去了。荣耀的帐号卡被压在抽屉底层，好久未曾动过。黄少天像遇见时那般突然，一点声息都没有了，只是每当和别人谈论起荣耀，脑海中总会一闪而过那双在键盘上飞舞一刻不停的手和屏幕上纷杂的特效剑光。
他现在在哪儿，又在为什么而奋斗着？
那个剑客依旧在混战之中拼抢最后一击吗？
我本不是一个怀旧的人，在此刻却无比念想那段无忧时光。
念头一旦生起，便如野草一般疯长，遏止不住。一不说，二不做，周末拉上一个朋友，抄起蓝雨青训营的招生简章，就往上头写的地点跑。
那时候的想法很简单，蓝雨青训营离家不远，每周咬咬牙能挤出一、两个小时，放假时间就更好规划了。年轻嘛，总会有热血上头的时候，又有谁会在那个节点想到以后会怎样呢。
接待的年轻人将我们带到青训营的练习室，房间不大，一望尽收眼底，很容易就看见边上电脑的那个人。
“嗨！”他也看见了我，站起身跑过来，我也颇为惊讶：“原来你来了这里！”“是啊，老鬼非要劝我进来，挡不住啊。”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笑了起来：“以后加油啦！”
两点一线的日子多了一个归处，每周放学后就跑来青训营做常规训练，几次测试惊险过了最低限度，好歹是撑过了一个学期。
暑假一到，我们俩急不可耐往青训营宿舍钻，黄少天住在青训营的宿舍，宿舍很空，剩余的三铺床尚未有人住下，向阳的窗摆着一张桌子，桌面杂七杂八铺陈着纸张，窗外压下半边树梢，绿意盎然。站在窗边，还能听见对面小吃街人声鼎沸。我尚在惊叹，黄少天已经利索地从柜子深处掏出两瓶菠萝啤，敲在桌上：“别这样看着我，我偷偷藏的，还愁没人陪我一起喝呢。”
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也不顾什么规矩地坐在桌子上头，对吹一罐菠萝啤，窗外蝉鸣不歇，如同一个永不完结的夏天。
“你以后，想要做什么职业？”一罐饮尽，我晃了晃空罐子，突然向他问道。“当然是做职业选手！也让一叶知秋知道我的厉害！”他做了一个瞄准的姿势，手腕一转，将空易拉罐进垃圾桶中。“那你呢？”“我？大概和你一样……”我也作出瞄准的姿势，脑子中却想起最近那次练习——离日常测试的最低标准还低了些许。一个恍惚，易拉罐已经离手，划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磕在垃圾桶边缘，咕噜一声掉到了地上。“哎，还差一点！”黄少天跳下去，重新将易拉罐扔进垃圾桶里，又向我催促：“走啦走啦，难得放假，去对面小吃街逛一圈再说！”
那句话总像是某种预言，我甩甩头，把杂念甩到身后，跟了上去。
我无数次以为在我终止了我的梦想是由于无法通过测试，母亲的突然到来无疑令我惊愕无比，她抿着唇，不由分说将我带出了青训营，正在休息中的黄少天站起身盯着我，没有说话，我挣脱开母亲的桎梏，走到他面前：“你以后加油！让一叶知秋也不能小瞧你！我以后……大概更想做一名摄影师吧。”他眼神亮了亮，难得言简意赅：“你也一样！”
这是一个年少无知的约定，看上去显得幼稚又自大，然而，他做到了，一往无前，毫无畏惧地逆流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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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决的现场票在手中转了几圈，验票的工作人员恭敬地将它从我手中收去，向我指明票区位置，继续完成他的工作，票券重新被我放入票夹中，一手将肩带往上一提。离开办公室前坐在隔壁的同事瞧见了门票，颇有兴趣凑过来看，我扬了扬票夹，朝他开玩笑道：“怎么，要不要兄弟我给你现场直播？包你满意！”他摆摆手：“不不不，我去看网络转播，您还是好好去体验一下现场氛围吧！说起来以前你不也只看转播吗？怎么突然开窍了？”
“我乐意。”
这种话多半只适用于轻狂不知事的年纪，而我早已离准线相去甚远，此时此刻能脱口而出，我定是演练了无数遍。
我无法做出解释，许是心里作祟，许是感染上年少轻狂的傲气，又许是对那个舞台仍存有半分念想，许是想看看那人蜕变后的模样，总而言之，我踏入了这个欢涌着无数粉丝的“梦想之地”。
我买下的是蓝雨粉丝的席位，坐在我一旁的几个妹子不停往外掏手幅，叽叽喳喳地在讨论蓝雨的正副队和猜测擂台赛的出场顺序。我抬起相机对准观众席，才慢慢悠悠转到场内，明明空无一人，我愣是在显像窗中看出激烈对撞的火花。
选手上场的一刻屋顶几乎被狂热的粉丝们掀翻，身边几位妹子激动地喊着黄少天的名字，手幅举得老高，热情高涨。我看不清台上的情况，好像有哪个选手朝观众席转过脸，四面八方一片沸腾。
前两回合双方各折一员，蓝雨的选手席骚动了一会，一个人站了起来。
他挺直了腰背，往观众席抛了一个飞吻，踏出的每一步都很稳，目不斜视钻进比赛席。喝彩声一浪高于一浪，隐隐有趋合只势，粉丝们迅速对出整齐划一的口号，一层接一层，一浪推一浪，无一例外全是送予那个人的鼓舞之言。燃起的星点之火，迅速燎原成了一片海洋，那位剑客傲立于屏幕之中，锋锐得如同利刃出鞘。他总归是那样的人，每一次的相遇总能给予人无数的惊喜与意外，不论是初次共谋，亦或再遇共勉，他始终是那锋锐刃，劈砍开面前的阻碍。
纵有万难，定当不负。
荣耀二字终是显现在屏幕上，我看向比赛席，我无法看见内里的情况，却像经历了无数次一样，想象着他慢慢将手从键盘面上收到两侧，指节还带着高强度操作之后的细微颤抖，然后，他站起身，帐号卡放入贴身口袋中，深吸一口气，半抬起头，踏出了第一步——
人群爆发惊天动地的呐喊，他从比赛席走出来，站定。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什么将他打磨沉淀，眼角眉梢落下时光的刻痕，岁月为他打造出最平实的鞘，将他浑身锐利的锋芒收敛。
他面对蓝雨的观众席，缓慢而坚定地举起了手。
一！！！
所有粉丝都站起身来，高举着手上的应援横幅，放肆呐喊着。
我同样也站起身，在一片挥舞的横幅中望着他所在之处，看台与比赛席相距甚远，我却无比肯定他在笑着。
像年轻时一样。
那份遥远的少年时代的梦想，那些不为人知拼搏的时光，被压缩打磨成薄薄一片，贴在胸膛。他正怀揣着更宏伟的梦想，一步一步踏向更远的地方，而他终将与那一份独一无二的荣光，不期而遇。
END